陈野回到靠山屯时,太阳已经沉到了西山头,天边只剩下最后一抹橘红色的余暉,再晚一会儿,天色就要彻底黑下来了。
    他刻意放慢了脚步,调整著呼吸,努力让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平静自然。
    他早就把那些沾满硝烟气息的先进装备收进了隨身空间。
    只在肩上背著那把普通的猎枪,手里拎著两只回来路上顺手打到的山鸡。
    刚走到家门口的土坡下,就看见母亲王兰正站在院门口,伸长脖子朝著村口的方向张望。
    一看到他的身影,王兰明显鬆了一口气,紧走几步迎了上来。
    “你这孩子!咋才回来?”
    “天都要擦黑了!一个人进山,多让人担心!”
    王兰嘴上埋怨著,眼神却上上下下地把儿子打量了个遍,见他全须全尾的,悬著的心才算落了地。
    “妈,没事儿,”
    陈野扯出一个笑容,扬了扬手里的山鸡。
    “运气好,碰上一小群野猪,我没敢硬碰,绕著林子多躲了一阵子,耽误了些功夫。”
    他儘量让语气显得轻鬆。
    王兰接过一只山鸡,入手沉甸甸的,又看了看儿子虽然带著笑却难掩一丝疲惫的脸,心里总觉得有点不对劲。
    儿子好像有心事,不像平时回来那样透著利索爽快劲儿。
    但她是个明白事理的母亲,知道儿子如今大了,有自己的主意和事情,既然他不说,她也就忍著没多问,只是念叨著。
    “回来就好,回来就好,快进屋歇歇,饭都做好了,就等你了。”
    院子里,王丽娟正陪著徐凤娇坐在小板凳上聊天,看见陈野回来,王丽娟便笑著站起身。
    “小野回来了,那我也该回去了,家里估计也做好饭了。”
    陈野把另一只山鸡递过去:“嫂子,拿著,晚上添个菜。”
    王丽娟也没客气,笑著接过来:“那谢谢你了小野,正好给大牛补补。”
    又跟徐凤娇和王兰打了声招呼,便提著山鸡回家了。
    王兰手脚麻利,很快就把晚饭端上了桌。
    简单的玉米碴子粥,贴饼子,一盘炒鸡蛋,外加一碟咸菜。
    虽然陈野带回了山鸡,但现收拾也来不及了,王兰说明天再燉。
    吃饭的时候,气氛有些安静,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。
    陈野吃得有些心不在焉,脑子里还在反覆回放著今天发生的一切。
    王兰和徐凤娇交换了一个眼神,都察觉到了他的异常,但谁也没出声打扰他。
    吃完饭,王兰利索地收拾了碗筷,便早早回了自己房间,把空间留给了小两口。
    陈野默默地去灶房烧了一大锅热水,提到简易的洗澡间,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搓洗了一遍。
    温热的水流冲刷著身体,却仿佛怎么也无法洗去那股縈绕在鼻尖、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和內心深处翻腾的杀意。
    他闭著眼,任由水流打在脸上,试图將那些血腥的画面从脑海中暂时驱散。
    ——
    躺在床上时,夜色已经浓重。
    徐凤娇乖巧地偎进他怀里,手臂轻轻环住他的腰。
    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丈夫身体的紧绷,肌肉硬邦邦的,不像往常那样放鬆。
    黑暗中,她看不清陈野的表情,但能感受到他呼吸的沉重和那份压抑的紧张感。
    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,能让一向沉稳果断的丈夫变成这样。
    她没有直接追问,而是温柔地拉起陈野的一只大手,轻轻地、坚定地放在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上。
    那里,正孕育著他们共同的血脉,是他们未来的希望。
    她用这种方式无声地告诉他,无论发生什么,他们都在他身边,这是他需要守护的港湾。
    掌心传来妻子腹部温热的体温,陈野紧绷的身体微微一颤,隨即一点点地鬆弛下来。
    一种沉甸甸的、却又无比温暖的责任感取代了部分杀戮带来的冰冷和躁动。
    他真的很喜欢现在的生活——有牵掛自己的母亲,有深爱自己的妻子,即將迎来新的生命,事业也在稳步发展。
    有人爱,有事做,有所期待,这曾经是他梦寐以求的平凡幸福。
    但偏偏,命运让他撞破了那个血腥的秘密,被迫捲入了这场看不见硝烟的爭斗。
    他可以选择隱瞒,假装什么都不知道。
    那六个人的消失,或许会被归结为山里的意外或者黑吃黑,只要自己不说,没人会怀疑到他这个“普通”的农村青年头上。
    让他们背后的关係网自己去猜疑、去爭斗好了,他完全可以带著家人置身事外,继续过自己的小日子。
    可是……
    一想到溶洞里那堆积如山的同胞白骨。
    那些记录著非人实验的纸张和照片,那十几箱足以带来毁灭的生化武器……
    一股强烈的愤懣和不甘就涌上心头。
    如果他不知道也就罢了,可他亲眼看见了!
    他无法说服自己转过身,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。
    然而,现实的困境又像冰冷的锁链捆住了他的手脚。
    那六个人死了,钱贵那帮人很快就会发现异常,留给自己的时间窗口非常有限。
    他必须儘快做出决断,找到一个既能揭露真相、又能最大限度保护家人安全的办法。
    可是,老菸头临死前的话像魔咒一样在他耳边迴响——
    “市里、县里都有我们的人!”
    “很多领导都收过我们老爷的好处!”
    万一……
    万一自己信任的唐队长、郑卫东大哥,或者他们身边就有对方的人呢?
    自己贸然行动,岂不是自投罗网,甚至可能给全家招来杀身之祸?
    这种可能性像一根毒刺,扎得他心臟一阵阵抽紧。
    理智与情感,责任与恐惧,在他心中激烈地搏斗著。
    想到可能因为自己的一个决定而將妻儿老小置於险境,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酸楚猛地衝上了鼻腔。
    他竟然……流泪了。
    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,滴落在枕头上,也滴在了徐凤娇的手背上。
    徐凤娇感觉到手背上一滴冰凉的湿润,心里猛地一紧。
    她半撑起身子,借著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,看到了丈夫脸上未乾的泪痕。
    这个在她心目中顶天立地、无所不能的男人,此刻竟然像个孩子一样无声地流泪。
    她的心瞬间疼得像被揪了一下。
    她没有惊呼,也没有追问“你怎么了”,而是用一种近乎本能的温柔,將陈野的头轻轻揽进自己怀里。
    让他的脸颊贴著自己柔软的小腹,那里是他们未来的希望。
    “多大的人了,咋还偷偷掉金豆子了?”
    她故作轻鬆,用带著笑意的声音打趣道,手指轻柔地梳理著他有些汗湿的头髮。
    “也不怕你儿子將来笑话你,说他爹是个爱哭鼻子的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