虎爷手中的紫砂壶“啪”的一声掉在地上,摔得粉碎,滚烫的茶水溅了一地,他却浑然不觉。
    他的眼睛死死地盯著虎子,瞳孔剧烈收缩,嘴唇微微颤抖著。
    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物。
    虎子被这直勾勾的、充满复杂情绪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,下意识地往陈野身后缩了缩。
    这老头的眼神太嚇人了,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一样。
    陈野也是一愣,心中猛地闪过一个念头。
    虎爷?虎子?这反应……
    他想起关於虎爷的传闻——家人早丧,独身至今。
    尤其是他那个儿子,好像是死在了鸦片上,这是虎爷心中永远的痛,也是他极度痛恨毒品的根源。
    “虎……虎爷?”
    陈野试探著叫了一声,侧身稍稍挡住了虎子的视线,“您……没事吧?没烫著吧?”
    虎爷仿佛被这一声惊醒,猛地回过神。
    他深吸一口气,极力想平復翻腾的心绪,但眼神却依旧无法从虎子脸上移开。
    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颤抖,甚至带了点哽咽。
    “没……没事,手滑了,人老了,不中用了……可惜了这壶好茶……”
    他勉强解释著,弯腰想去拾掇碎片,手却抖得厉害,指尖几次碰到碎片都没能捡起来。
    阿强一直守在门口,见状连忙快步上前,魁梧的身躯灵活地蹲下。
    “虎爷,您別动,仔细扎著手,我来收拾。”
    他手脚麻利地將碎片归拢到一边,又拿来抹布擦拭水渍,整个过程低著头。
    但眼角的余光也忍不住好奇地瞥向那个让虎爷如此失態的少年。
    虎爷直起身,目光依旧像是被磁石吸住一样,牢牢锁在虎子脸上,声音乾涩地问:“陈野……这……这位小兄弟是?看著……面生得很吶……”
    陈野如实回答:“他叫虎子,黑石村的孩子,家里没什么亲人了,以后就跟著我混口饭吃。”
    他顿了顿,说明来意:“今天带他来县城,就是想给他找个能长期落脚的地方。”
    “这次来找虎爷您,就是想请您帮忙打听打听呢,您路子广,肯定知道哪有空房。”
    “虎子……虎子……”
    虎爷像是没听见后面关於房子的话,只是喃喃地重复著这个名字。
    他仔仔细细地、打量著虎子的眉眼、脸型、甚至那微微抿紧透露著倔强的嘴角……
    像!太像了!
    尤其是那双眼睛里的那股子野性和倔强,还有那眉骨的轮廓、鼻樑的线条。
    简直和他那早夭的儿子年轻时一模一样!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!
    世上真有如此相像之人?
    还是……冥冥之中自有天意?
    陈野看著虎爷这副完全失了方寸、甚至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,心中那份猜测几乎得到了证实。
    他轻咳一声,再次打破了这诡异得令人窒息的气氛:“虎爷,虎爷?您看……找房子的事?”
    “最好是离这不远,清净点的小院就成,如果能直接买下来最好,价钱好商量。”
    虎爷这才再次强行拉回思绪,他用力闭了闭眼,再睁开时,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恢復正常。
    “房子……好说,好说。”
    他几乎是脱口而出,手指下意识地指向东边院墙的方向:“我……隔壁院子就空著!”
    “院子不大,但规整,三间正房,东西厢房也齐全,就是旧了点。”
    “但住人绝对没问题!安静,也安全!”
    这话一出,连旁边收拾完碎片站起身的阿强都愣了一下,下意识地看向虎爷,欲言又止。
    那院子……也是虎爷的。
    虎爷之前不是说过,不租不卖,要留著清静吗?
    怎么这就……
    虎爷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答应得太快太急切,他掩饰性地抬手揉了揉眉心,对阿强吩咐道。
    “阿强,你……你先带这位小兄弟过去看看院子,让他瞧瞧合不合心意。”
    “钥匙就在老地方。”
    他需要一点时间,单独和陈野说几句话,他需要搞清楚这个叫虎子的少年的来歷。
    他需要平復一下自己这颗快要跳出胸腔的老心。
    阿强立刻点头:“哎,好的虎爷。”
    他转向虎子,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和善些。
    “小兄弟,跟我来吧,就在隔壁,几步路的事。”
    虎子没有立刻动,而是先看向陈野,眼神里带著询问。
    陈野冲他点点头,温和地说:“去吧,跟强哥去看看,要是觉得还行,咱们就定那儿。”
    “我陪虎爷说会儿话。”
    “嗯。”
    虎子这才应了一声,才跟著阿强走了出去。
    看著虎子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,虎爷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,手指颤抖著想去摸桌上的菸袋锅,却几次都没拿稳。
    陈野默默上前,拿起菸袋,帮他装上菸丝,划著名火柴替他点上,递到他手里。
    虎爷猛吸了几口,辛辣的烟雾吸入肺中,才似乎稍稍镇定了一些,但眼神依旧有些发直。
    屋子里陷入一种奇怪的沉默,只有虎爷吸菸时烟锅发出的“滋滋”声和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。
    过了好一会儿,陈野才缓缓开口,声音放得很轻,带著试探:“虎爷……您刚才……看虎子那孩子的眼神……有点嚇著他了。”
    “您是不是……想起什么人了?”
    虎爷夹著菸袋的手猛地一抖,菸灰簌簌落下。
    他抬起头,看著陈野,眼神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苦和一种仿佛找到救命稻草般的急切。
    他张了张嘴,声音沙哑得厉害:“陈小子……咱爷俩认识时间虽然不算长。”
    “但我老头子看得出,你是个靠谱的人……我也不怕你笑话……”
    他深吸一口气,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,第一次对外人撕开那道深可见骨的情感伤疤。
    “那孩子……他……他长得太像一个人了……”
    “像谁?”
    陈野轻声问,虽然心里已有答案。
    “像我那苦命的儿啊!”
    虎爷的声音骤然带上了哭腔,眼圈彻底红了,“像他年轻的时候!那眉眼!那愣头愣脑的倔劲儿!”
    “简直……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!”
    “我刚才……我刚才差点以为……是我儿又活过来了……”
    他说著,用手背狠狠抹了一把眼睛。
    陈野沉默著,没有打断他。他知道,虎爷此刻需要倾诉。
    “我那儿子……要是还活著……今年也该有四十左右了……”
    虎爷的声音沉浸在回忆里,充满了悔恨和痛苦。
    “他小时候可懂事了,也聪明,就是性子倔,认死理……后来……”
    “他被些不三不四的人给带坏了……沾上了那该千刀万剐的福寿膏!”
    “最后死的时候,瘦得就剩下一把骨头……”
    虎爷的声音哽咽起来,再也说不下去,只是不停地吸著烟,试图用烟雾掩盖自己的失態。
    陈野心中嘆息,果然如此。
    他安静地陪著,等虎爷情绪稍微平復一些。
    过了好一阵,虎爷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,带著浓重的鼻音问道。
    “陈野,你跟我说句实话,这虎子……到底什么来路?”
    “家里……真的都没人了?”